小说-打眼-“掏老宅子”之四
上文讲了一个关于影子木(瘿子木)的故事,那影子木既然是树木于根茎部所生瘿瘤所致,其实就是“病树之材”,那么人们追求的也就是“病态之美”。然木可以病态,寻木之人切不可病态。
鉴于那被我无意间给洗化了的“皮箱子”,还有让人家埋汰了好一顿的“战刀”这两件事儿,频频地让我打眼,我真的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力。现在就剩下那只明代影子木香柜了,哎哟——这祖宗该不会也是假的吧?!我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于是又开始给我认识的“专家”们打电话,得到的回答是:“从照片上看,没问题!你就放心吧!”
说这话儿的人,甭管是男的是女的,甭管是年轻的还是七老八十的,我都想亲他们两口,因为这话儿说的太好了,都是照着我心缝儿说的。可我毕竟是过来人,那东西我怎么越看越不顺眼,心里边儿是越想越不踏实。
大概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是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跟撒癔症似的。思前想后,决定还得找小杨,因为只有他是真玩儿木器的。终于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拨通了小杨的电话。
“那一堂的红木椅子,您最后到底买着没有?”小杨先问起我。
“卖主儿说了,一时还没凑齐呢,等凑齐了以后他一块堆儿买我。”我回答道。
“我看八成是凑不齐了……”小杨好像话里有话。
“什么意思?”我有点儿慌。
“这卖主是个‘套儿爷’(善设圈套的人),他根本凑不出来一堂椅子,就这一把是真的,拿它当鱼饵呢!”小杨肯定地说。
我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了!
咳嗽了一下,我说:“先不谈这红木椅子的事儿了,哎——我另有事情咨询你。我……我还从他们家买……买了一只影子木的香柜,可不便宜。我有点儿拿不准,麻烦你再给看看。”
那边的小杨沉吟了一会儿说:“是不是那天摆在红木椅子旁边的一只小柜子?倒的确是影子木的。”
“对!对!你也看见啦?”我急不可耐。
“哎!怎么让您给买了?”小杨像是自言自语。
“我这个人一辈子倒霉,就拣了这么一回漏儿,你别不平衡!”我心里又有点儿得意了。
小杨却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平衡的是——怎么倒霉事儿都让您赶上了呢?”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吓唬我!”我完全急了。
“电话里说不清楚,见面聊吧。”
于是我只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小杨赶紧过来,否则我就要崩溃啦。
小杨终于来了,面色凝重而且话很少。
我只能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兄弟,你就直说了吧,我……我顶得住!”话说得挺坚决,可声音是颤抖的。
小杨就指着那影子木香柜肯定地说:“这玩意儿——是‘瞎货’(赝品)呀!”
“您再仔细瞧瞧成吗?”我几乎是在乞求他了。
小杨说:“我也希望它是真的,让哥哥您高兴一回。可……这……假的就是假的,它真不了。”
您知道什么叫绝望吗?今天我算领略到了。
小杨接着说:“这玩意不错是影子木的,但它是新东西,上边的‘旧’是人为做上去的。那天我只瞥了一眼就看出来了,整个是用火碱烧出来的。你看,这背面的“挂灰”(旧家具后面往往有‘挂灰’起防潮作用)和底部的“挂灰”完全一样,这就是破绽。你想呀,这两个地方一个靠着墙,一个挨着地,几百年间受潮和剥落的程度肯定是不一样。看看您这件东西,它怎么却有一样的灰呢?
“您再看这上边的铜活儿也有问题,外边瞧着有一眼,里边可麻烦大啦,那穿钉穿过去一定要在边框的上下挖槽,将铜活儿的根部分开镶进木槽里,这是明代木器不可省略的工序,也是鉴定的诀窍之一。您这柜子里边做得如此粗糙,跟明代根本就挨不着边儿!而这影子木也是最低廉的那种——桦木影子,值不了多少钱……”
小杨滔滔不绝地说,我的脑袋里几乎是一片空白。我知道这下子全完了,因为我了解小杨而且很是信服他,他可比那些奉承我的“专家”们强太多了。在木器这方面,小杨对我来讲可以说是一言九鼎,我已经无须再去请教别人了,这个所谓的明代影子木香柜已经被枪毙了。
我有气无力地问他:“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现在是活活要了你哥哥我的亲命喽!”
小杨说:“谁知道您这么贪心,把我给支走了以后就回去‘捡漏儿’去了?我以为您就是冲那几把红木椅子呢。再说了,您连博物馆都开了,这起码的常识您都不懂?您……”
我跺着脚打断了他的话:“我……我他妈的我!我好不是东西!!”
小杨说:“其实这事情挺简单的,您不妨掰手指头算算,现在是全民玩儿收藏,就那么一点儿真东西,够分的吗?”
“不够!”我说。
“您说那剩下的是什么?”小杨问道。
“就他妈剩下打眼啦!!”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至此我方才完全明白过来,他老康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设局:低矮的房屋、昏暗的灯光、憨厚的笑容,包括他总是放心地让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寻摸,然后告诉你这个不能给,那个不能卖……
小的时候听我姥姥说过,解放前曾经有“蜂、麻、燕、雀、金、评、彩、卦”等专门给人设骗局的“八大行”,莫非老康就是其中某一行儿的继承人?也许我不该这么歹猜人家,可买的没有卖的精,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我咋就不明白呢?
看来我是真把他们家这个虚无缥缈的“老宅子”当枣树了,有枣没枣给了三杆子,结果是枣儿没下来,到是招惹了马蜂,被当头蛰了三个大包!万幸的是,我那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婆及早转移了我们家的存折,要不然,我说不定得让这只“秃马蜂”给蛰成什么样呢!现在,我只有自己给自己道“活该”份儿了。
小杨一旁就劝诫我说:“哎,我说老兄,您也别太难过了。您赔不了多少钱,不至于的嘿!赚不着钱您就灰心丧气?这可不是真正的收藏家……”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收藏家啦?我……整个儿就是他妈一傻冒儿加三孙子!”我的眼睛都红了。
“得嘞!俗话说得好,英雄不挣有数的钱!来日方长吧。您可是属于‘英雄无数’的那类。”小杨继续劝解。
“您说得没错儿,要不怎么毛主席他老人家总把‘无数英雄竞折腰’挂在嘴边儿上呢?咳!”我想说这次我是真当了一回“赔钱无数”的“英雄”,找上门给他老康“折腰”去了。
…………
“买下这么个破玩意儿,到底花了您多少钱?”最后小杨问了一句他实在是不应该问的话。
这时候的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只是伸出三根手指头,在他的眼前比划了一下。
“三?——三百?!”
“你有大爷没有?!”
…………
古玩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打眼买回来的东西,是没法儿找后账的。我终于想起来,那长着个光秃秃脑袋的老康像谁了,大概像《相书》里说的“耗财星”。可在这古玩市场的“银河”里,得有多少颗这样的星星在冲着人们眨眼?稍不留神您就掉进了“黑洞”,就万劫难逃!唉!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事儿就跟昨天刚发生过似的,那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勇气,给这个想起来就得自己撤自己俩嘴巴的“掏老宅子”的故事,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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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讲了一个关于影子木(瘿子木)的故事,那影子木既然是树木于根茎部所生瘿瘤所致,其实就是“病树之材”,那么人们追求的也就是“病态之美”。然木可以病态,寻木之人切不可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