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标题后，不由好一阵赧颜：将自个儿与鹓雏——高标绝俗的“人中之凤”们拉扯到一起，会不会有那么种“自卖自夸”的嫌疑。不过，想想一千多年前，我们的李商隐同志以此自诩也没曾招致多少口诛笔伐，相信如今的人们更加能多出份豁达与宽容，应不会派上我一个“自狂自大”的罪名了！
守着个仓库收发员的工作，每天与粮油、蔬菜、鱼肉打交道。有人羡慕：毕竟脱离了体力劳动者的范畴，有了份“兵头将尾”的层次；有人惋惜：这样个差使与我带着点酸不溜秋的文采根本挂不上号——我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中，拓展更绚丽的世界。
两年多来，从酒店开业到现在，由制服房到PA再到如今的财务仓库，同事们都称我实现了“三级跳”：牛得很！我倒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没丝毫可炫耀的资本。如果一定要总结出来，无非是做事少点儿浮夸的成分，多了份实干的精神。而最主要的，是我那时候遇上了能投桃报李的主管和”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总经理。如今，他们均已离开了酒店，我也没再联系过他们，心里头难免有那么点愧疚，很觉得自己有那么些“过河拆桥”。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怕他们问到我日益窘迫的状况：实说吧极可能带给他们失望；报喜不报忧吧，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喜能从何来。
当前一任主管升迁后，不少工友们羡慕我“苦媳妇熬成了婆”，应该有出人头地的日子了。我没有陶醉在恭贺声中：以我不喜好抛头露面、卖乖示好的性格，与领导们沟通泛泛得很，更谈不上默契了。而这些做领导的，谁不希望在这样个敏感的环节安插个对他们唯命是从的心腹呢？说透了，仓库主管就是个“吃软饭”的职位，吃的是关系饭：你有背景有来头，只要不是捅出了天大的漏子，还不是可以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没有人罩着你，芝麻大点儿的事也足以把你整趴到地上，落下个凄凉悲惨的结局。就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我没有在别人的恭贺中志得意满并飘飘然起来。
及至这新来的主管出现在面前，我心里仍好一阵别扭：该同志两年前在店里干过，而且就在我们仓库，后来因某一些原因被炒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如今，人家是拨乱反正，荣归故里啦！
当我们财务部上任了不久的副经理带他来假惺惺地交代我多多指教和协助他的工作时，我口吻里透着连自己也陌生的冷漠：
“指教我可不敢！如果他能力不如我，你们不会再费这笔心机安排他回仓库；如果他能力强过我，我再指教他，岂不是连自个儿有几斤几两都掂不清了？”
新领导紧紧盯着我，透着个莫测高深的笑。
很快，我觉出了新领导与我的截然不同，那就是在人际交往方面的特活跃：第一天，他便把酒店原认识的人访了个遍，那一份“衣锦荣归”的得意劲，似乎在向全世界宣告“我彭霸天又回来啦！”
相安无事了三两天，他似乎觉得该挫一挫我这老员工的锐气，以铸就他主管的威严了，便展露他颐使气指的德行来。一天两天，我强耐着挨过去了。没料着那家伙得寸进尺，嫌我闲多了，吩咐我没事时要擦拭那货架及满架的瓶瓶罐罐，我便干脆来了个装聋作哑将他晾一旁干瞪眼了。
立即，引荐他的女人——我们的副经理大人气势汹汹的来找我谈话了。根本不容许我解释，当然我也没打算解释：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我何苦再浪费那唇舌？。见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这女人口气软和了一些，大有推心置腹的诚恳道：
“主管位子空出来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可是你！但总监说你做事是可靠，但交际能力太差，不适合做管理工作，跟本部门都融洽不过来，与别的部门沟通会更加困难。”停了停，她鼓励道：
“别灰心，机会肯定还会有，只要你改变自己：发挥长处弥补不足——有事没事时多找我们谈谈心交交底，让我们见证你的办事能力！”
我不置可否地望着她那张似乎挺诚恳的脸，嘴角噙着缕讽刺的笑。如果换在二十年前，我一定会被这神情与言语感动得稀里糊涂。可如今，它只会促发我的反感：假！假透了！既要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这种人世上偏就他妈的比比皆是！我宁愿她叉着腰吐着唾沫星子指着我鼻梁恶声恶气：
“他就是我保举的怎么啦？我从来就没打算过你！就因为你既不是我的亲朋戚友，也不会拍我的马屁对我的口味儿……”
那么，我反倒会为她的直率喝彩，并对她的敢作敢当顶礼膜拜了起来。
这一度谈话使我更憋屈了，因为我明显嗅出了他们的忧虑：我觊觎这小主管的位置，因心愿未遂而与他较上了劲。临了，那女人郑重交代中不无威胁：
“你以后必须配合他工作，否则，没出事还好，出了事你第一个脱不了干系：到时候，任何解释都没用的——因为你是仓库的一份子！”
估计我的脸一定因愤怒而扭曲的可怕：这娘们，纯粹就是条疯狗嘛——如果那家伙将那瓶价值一万多的路易十三捧回家，是不是这“监守自盗”的罪名也必须落到我头上！虽然那钥匙我从未经过手，那解释也是多余的：我可以撬开门锁嘛！
那一次交锋后，仓库又平静了一段时间。倒不是我学乖了，去怎么怎么顺着他。相反，我对他更淡漠了。如果没有第三人——文员小姐不时从中斡旋，有他在场我一天也说不来一句话。而他，也暂时收敛了张扬的气焰，，但我隐约觉出这平静并不是好兆头，而是更狂猛风暴来临的前奏：暂处于静寂状态中的他，如同那黑夜中的猫头鹰，正恶狠狠地盯视着孤立无援的我，酝酿着发动一场能再置我于死地的攻击。
当七月底我休假离开益阳时，这风暴来到了。因为在外地手机无法联系，我侥幸逃过了那一度困扰。待我再回到酒店，已是风消云散。原因是我们这主管大人原则性太强，扣押了几万元的现金采购单据，导致了采购资金周转出现了困难。上边人追究下来，他倒好，将责任一股脑儿全推到了我身上：他休息了两天，我没能很好地顶替他的工作。后来听说：女经理还向我曾经的主管、现下的采购经理邀了功：本来我们总监盛怒下要打发我走人，还亏了她一个劲求情，才免除了对我的处分。不过，这一类小伎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好几次当着大伙儿的面，原主管都老实不客气的责斥他的接班人敢做不敢当、逶过于别人的“非男子汉”行径——既然有人帮我说了话，我也就来了个息事宁人，没有再刻意提起这事儿了。
因中秋节推销月饼，仓库分到了几千元任务。大概觉出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吧，主管大人踊跃包揽了这一项任务。但偏偏就有某些供应商不买他的账，促使他气急败坏下宣布了某一项新制度：扣调料包装袋重量。不曾想那尖酸刻薄的女奸商先发制人，很快投诉到采购部。采购部追究下来，我们这领导竟满脸可爱而无辜的表情，反过来问我：
“你为什么扣他们的秤啦？”
我气不打一处来，时光倒回去几年，两记响亮的耳光肯定会落到他那自以为聪明实则愚蠢到极点的脸上。好在还有个自始至终的旁观者：我们直率的文员小姐——要不然，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
记得，那已晋升为财务经理的女人打电话找上我，开口便抛出一句：“说一说：你这样做什么意思！”
我冷冰冰地回答：“这句话你不应该问我——问你引荐来的亲人或好朋友吧！”
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把我所有的耐心与信心消磨殆尽了，也使我彻底厌倦了这“小人得志”的氛围。静下来我便想：树挪死人挪活，我至少还未衰退到鸡皮鹤发，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守在这半死不活的地方长吁短叹呢？虽然，我离去会让某些人称心如意也让自个儿到底不甘心，但这样顶下去，让自己没一天开心，何必呢？成全他们吧——让自己的开心也促成他们的开心，说不定某一天他们还能送我顶“乐善好施”的高帽儿呢！
我算不上君子，但他们对我的揣测与防范不能不让我有一层屈辱感：至少可以说，现在的我是一个很淡泊的人，就盼着能有一份很平淡的工作与生活——不要有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而且，我也有这份最起码的自知之明，因而不奢望我消化不来的东西：那一个月高出来的几百元工资，可能对别人充满着诱惑，但对我构不成多少吸引力。大概这是我在和平年代完成几年兵役期后锻造的性格吧：我就愿生活在一个和平环境里，彼此有迁让和尊重，而不是硝烟阵阵机关重重……
世间人格调的差异实在太大了：有的人真诚得像一团火，时时能给人以温暖与感动；有的人却肮脏得像污沟里的泥，龌龊得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这时候，心里更涌发了浓郁的愧怍，对所有关怀过和正关怀着我的人，我竟粗心到从没能主动说上声：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