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人大多对“杨子荣”记忆深刻，前一段时间热播的徐克执导的《智取威虎山》唤起了那一代人的集体回忆；而八零后们念念不忘初中英语教科书中的Li Lei和Han Meimei，一曲《李雷与韩梅梅之歌》让多少八零后飙泪。这个现象被称为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是指一个群体或现代社会中人们所共享、传承、以及一起建构的记忆。

美国总统的名字在美国成年人中的知名度很高，所以当医生想要测试一个病人是否有脑震荡或中风时通常会问这个病人现任的美国总统叫什么，如果在2014年得到一个“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的回答则预示着这个病人会有这方面的问题。总统一旦卸任就会从美国人的记忆中逐渐消失，例如如今的美国人已经不大记得米勒德·菲尔莫尔(Millard Fillmore)、福兰克林·皮尔斯(Franklin Pierce)和切斯特·阿瑟(Chester Arthur)，虽然当年他们和现在的乔治·布什(George W. Bush)和贝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一样有名。这项研究的目的在于研究美国总统是如何从公众的集体记忆中被遗忘的。来自于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心理学系的Henry Roediger教授及其博士研究生Andrew DeSoto对历任美国总统被美国人遗忘的模式与速度进行了研究，研究对象有两个群体——大学生群体和美国成年人群体。研究人员通过两种测试标准——顺序位次记忆（ordinal position recall）和自由记忆（free recall）来研究参与者对美国历史上每一位总统的记忆。顺序位次记忆是指参与者是否能够记得某一任总统的名字及其位次，比如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是美国第16任总统。自由记忆是测试参与者是否记得某一任总统的名字而不管其所处的位次。

对大学生群体的实验开始于35年前。参与调查的大学生在参与调查时的年龄一致，均为18至22岁的本科生。数据采集于三个时间点，一共三代大学生共415人。1974年159人，1991年106人，以及2009年150人。在每一次的测试中，每位参与者都被要求在5分钟内回忆起尽可能多的美国总统名字并将它们按照位次排序。如果参与者只记得某一位总统的名字而不记得他的位次，参与者可以猜测或先搁置一旁，然后研究者就可以根据参与者们的回答是否正确进行打分并从中发现规律。

在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被称作系列位置效应（serial positioning effect）。是指记忆材料在系列学习中所处的位置会影响到记忆的效果，包括首因效应（primary effect）和近因效应(recency effect)。比如给你一组单词或者图片，你对接近开头（首因效应）和结尾（近因效应）的单词或者图片的记忆效果要好于中间部分的记忆，也就是说处于中间部分的内容最容易被忘记。系列位置效应的另一个特点是如果在这个清单的中部出现一个非常独特的“信息”，比如一串字母中间突然出现了一幅图片，那么人脑对这个中部出现的独特“信息”的记忆将会非常深刻。这个现象的原因是我们倾向于抓住看上去有用的信息并遗忘看上去无用的信息。当在一个社会里非常少地看到、听到、谈论到某一个总统，我们对他的记忆就会越来越少。

关于美国总统被遗忘的研究结果表明，美国总统位次顺序记忆符合经典的系列位置效应。三个不同年龄组的大学生对美国总统的记忆均呈现出相似的模式，前几位总统会得到很好的记忆，如美国第一位总统乔治·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而接下来总统的记忆会出现一个陡降，直到林肯的出现。这个结果与词表学习中的孤立效应（isolation effect）类似，林肯总统的特殊之处在于由于在他任内领导北方打赢了美国内战（Civil War）以及颁布《解放奴隶宣言》（The Emancipation Proclamation）而被历史学家和各种媒体反复提起。参与调查的大学生们对林肯之后的美国总统的记忆又跌回了低水平，直到近因效应发挥作用。近因效应使大多数大学生能记住离他最近的总统，比如1974年组的大学生可以记得时任总统的杰拉尔德·福特(Gerald Ford)，同理1991年组的老布什(George H.W. Bush)以及2009年组的奥巴马。处于中部的大多数总统，从第八位的马丁·范布伦(Martin Van Buren)到第三十位的卡尔文·柯立芝(Calvin Coolidge)已经处于近乎遗忘的状态。虽然这个以大学生为对象的研究跨度为35年，但是近因效应发挥作用的时间惊人的一致，在所有三个组中均出现在倒数第九或第十位总统。不仅如此，不同年代大学生的实验结果还表现出了持续性遗忘的特点，比如，几乎所有的1974年受试组的大学生记得林登·约翰逊(Lyndon Johnson)及其位次为36，但是在1991年受试组这个比例降至52%，在2009年受试组更是降到了20%，逐渐泯然众人矣。

中国历史上也不乏类似的例子。例如汉朝的第一个皇帝是由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平民皇帝高祖刘邦所创立，最后一个皇帝是被曹操携天子以令诸侯的汉献帝。中间的大多数皇帝并不为大多数中国人所熟知，只有几个皇帝因为突出贡献而印象深刻，比如文帝景帝是由于文景之治，汉武帝刘彻是因为北击匈奴，光武帝刘秀是因为中兴汉室。

进一步的，研究人员模拟出了六位总统的“遗忘曲线”（forgetting curve），他们是哈利·杜鲁门(Harry S. Truman)、德怀特·艾森豪威尔(Dwight Eisenhower)、约翰·肯尼迪(John Kennedy)、林登·约翰逊 (Lyndon Johnson)、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和杰拉尔德·福特(Gerald Ford)。研究人员首先假定这些总统刚卸任时可以被公众100%的记住，利用1974、1991和2009年这三组数据来模拟这六位总统被遗忘的速度。结果表明，杜鲁门、约翰逊和福特是这些人中最快被遗忘的。到2040年，杜鲁门总统卸任87年后将会被74%的大学生遗忘，届时他被美国大众记得的概率会跌落到扎卡里·泰勒(Zachary Taylor)和威廉·麦金莱(William McKinley)的水平。现有数据无法预测最近几位总统的遗忘速率，而且无法解释一些距离现在比较近的总统为何会比其他总统遗忘的更快。由于遭到暗杀，肯尼迪仅仅当了三年总统，但根据“遗忘曲线”，肯尼迪总统在大众记忆中会停留的比其他五位总统长一些。一个可能的原因是他在达拉斯被暗杀是一个重大历史事件，但同样被暗杀的詹姆斯·加菲尔德(James Garfield) 总统和威廉·麦金莱(William McKinley)总统却没有像肯尼迪一样在大众的记忆中长久地停留。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肯尼迪家族的其他人依然活跃在美国政坛使得“肯尼迪”这个名字经常被提及。根据曲线，也许到2060年，美国人对第39任总统吉米·卡特(Jimmy Carter)和第40任总统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的记忆就会跌至当代美国人对第13任总统米勒德·菲尔莫尔(Millard Fillmore) 的记忆水平了。研究还预测，到2100年，仅有不到一半的美国人还会记得主持了阿波罗11号（Apollo 11）登月计划的总统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不到四分之一的美国人还会记得曾任二战盟军欧洲最高统帅的总统德怀特·艾森豪威尔(Dwight Eisenhower) 、开启了“冷战”的哈利·S·杜鲁门(Harry S. Truman)、让美国积极介入越南战争的林登·约翰逊(Lyndon Johnson)以及美国历史上唯一未经选举就接任副总统以及总统的杰拉尔德·福特(Gerald Ford)。

为了对比上一实验的结果，研究团队于2014年5月开始通过网络调查对577名18至69岁的美国成年人进行相似的研究，受试对象为三个年龄组分别大约对应于上一个研究中1974、1991和2009这三个年代，其中，18至29岁116人（Millennials，千禧世代，对应上一研究中2009年时的大学生），30至49岁207人（Generation X， X世代，对应上一研究中1991年时的大学生）和50至69岁174人（Baby Boomer，婴儿潮一代，对应上一研究中1974年时的大学生）。这些被测试的成年人的结果与上一实验类似，对开始的前几位总统、距今最近的几位总统以及林肯的记忆超过其他大多数总统。

历史是否也会对现任总统奥巴马如此残酷不得而知。作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非洲裔美国总统，奥巴马毫无疑问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奥巴马任期内通过的充满争议“奥巴马医改法案（Obama Care）”也许会让他的名字在美国大众中的记忆中停留的更久一些。另外，如果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获得美国2016年大选，她可能会作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统而获得比他丈夫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总统更长久的记忆。

时间就像奔驰的列车，一路向前，历任美国总统就如路边的风景树木，迎面而来然后渐渐远离。虽然每一位美国总统都可能是他那个时代里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但可能只需要几十年就会被大众彻底遗忘。套用明代大才子杨慎的诗词《临江仙》，这真是“滚滚记忆东逝水，浪花淘尽总统。是非成败转头空，‘白宫’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参考文献：

[2]David C.Rubin，How quickly we forget.Science 346 1058 (2014);DOI: 10.1126/science.aaa2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