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温柔前兆
Bénédicte Muller
病人做了很硬的卷发,以至于她的头离着医院的枕头有几英寸。她的嘴唇上涂着玫粉色口红,透露着年龄所带来的自信。
结肠破裂之后,她仍然清醒着。她四处张望,看着我,看着监测仪。她要求吃止痛药。“我要死了吗?”她问。
“我们是这么认为的,”我抚摸着她做过美甲的指尖说。“我在这儿陪你。”
后来,她闭上眼睛,但当我们开始交谈时又睁开了眼。作家、临终关怀护士芭芭拉·卡尼斯(Barbara Karnes)形容这种状态是“置身阴阳两界”。
“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我问。
“没有,亲爱的。我只是累了。”她再次闭上眼睛。
后来,她陷入恍惚状态。就好像我根本没有在房间里,好像她同死亡已经如此接近,再也看不到活生生的世界了。每过一个小时,她的口红就会变得更明亮,好像在反抗她下降的血压与变得苍白的皮肤。上午十点左右,她死了。
有些死亡的症状——比如濒死喉音、空气饥渴和临终烦躁——会令旁观者感到惊恐,但还有一些则比较温和。
人体最仁慈的一项能力就是各部分之间的相互依存。当躯干中的器官衰竭时,大脑也会关闭。除了少数遭遇猝死的人之外,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会在沉眠中离开人世。我们可能能够在精神层面感觉到床边的人,但是在死亡之前的时刻(通常是几个小时),我们并不完全清醒。
身体中的每个主要器官——心、肺、肝、肾——都有能力关闭大脑。这是一种生理上的一票否决制。
当心脏停止输送血液时,全身的血压都会下降。就像一个城市的电力,所有地方都会停止提供服务,包括大脑。
当肝脏或肾脏衰竭时,有毒的电解质和代谢物在身体中积累,让意识变得模糊。
肺部衰竭会降低血液中的氧气含量,并增加二氧化碳含量,二者都会减缓认知功能。
有一个神秘的例外是“terminal lucidity”(直译“临终清醒”,本文按中文习惯作“回光返照”。——译注),这是生物学家迈克尔·纳姆(Michael Nahm)在2009年创造的一个术语,用于描述有时在死亡之前短暂出现的头脑清晰及活力状态。另一位当代濒死专家亚历山大·巴提亚尼(Alexander Batthyány)称之为“隧道尽头的光亮”。
一个昏迷了三周的五岁男孩突然恢复了意识。他感谢家人愿意放手,并告诉他们他很快就会死去。第二天,他真的走了。
一名有严重精神障碍的26岁女子很多年都没说过一句话。突然间,她唱起歌来,“灵魂在哪里觅得家园,觅得安宁?安宁,安宁,天堂般的安宁!”那是1922年。她唱了半个小时,随后离开人世。两位知名医生目睹了这一切,后来他们分别陈述过至少五次,说法完全相同。
回光返照的早期报告可以追溯至希波克拉底、普鲁塔克和盖伦。纳姆搜集了在250余年间写就的83份关于回光返照的描述——述及的情形大多有医学专业人士在场见证。其中将近90%的回光返照现象发生在死者死前一周内,将近一半发生在死者生命的最后一天。
回光返照不受疾病种类限制,肿瘤、中风、失智和精神疾病患者都可能出现回光返照。纳姆认为,回光返照的机制或许会因疾病的不同而不同。举个例子,脑瘤患者体重严重下降,可能引起脑萎缩,从而让脑部压力暂时得到缓解,由此或许可以令思维更清晰。不过这一理论并不能解释死于失智、肾衰竭以及其他疾病的那些人的回光返照。像死亡本身一样,回光返照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我的祖父去世前一天,和我们交谈了10分钟。那之前,他已经很多天都没连着说话了。他的手变得好像婴儿的手,本能地抓着我们的手指或床栏杆。他的眼皮太重,以至于无法抬起。
突然间,他回来了。“都还好吧?”他问,就好像那一天与以往的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他扫视着床前的一排孙辈,询问我们生活中的最新动态。他问耶路撒冷的华尔道夫酒店是否建成了。他开了一个我已经记不清内容的玩笑,我只记他让笑容从右侧嘴角绽开,把头从一边偏到另一边,诙谐地举起双手的样子。
然后,他再次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