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澡堂治好了我的身体焦虑
我生长在南方。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一个人洗澡,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裸体的样子,包括妈妈的。
还记得青春期的时候,我总是为自己的乳房焦虑,他们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大小好像还有一点不一样,乳头的位置有点毛毛,还有一些我不明所以的小凸起。
那时候就很想问我妈,这样是不是生病了,但是又不痛不痒,很难开口。并且妈妈是看过我的乳房的,有一次她带我去买内衣,试衣服的时候她进来帮我调大小。她没有说什么,我暗自猜测,那也许就是正常的。
虽然这样想了,但对身体的担忧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洗澡的时候,我总是对着镜子反复摆弄我的胸部,不止是胸部,肚子上的肉,私处的毛毛,屁股上有一点褶皱,等等这些都是我洗澡时的功课,而这些功课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及格通过的一天。
我不知道我的焦虑到底是源自我对身材不完美的担心,还是源自我对身体发育后,什么才是健康的表现的恐惧,或者两者都有。总之,这样的焦虑从我发育就开始,持续了六七年。
直到我上了大学。
2
第一次走进大学澡堂的时候,我是震惊而不知所措的。
从女字这个门进去,先是进到一个大的、通的房间,一排排的置物柜,需要在这里就把衣物全部都脱掉,然后再走进分开的一间间的相对小一点的屋子里,屋子没有门,进去以后,沿着墙的三面,都是花洒,花洒与花洒之间相隔不过半米,也没有帘子之类的遮挡。
你可以随意看到进来澡堂的所有人的裸体。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这么不一样,又这么相似的身体。在水汽朦胧之中,我还是能看到各种高矮胖瘦的身材,看到不同大小的胸部,我看到过空白无一毛的私处,也见过毛发多到快长到肚脐上的私处,见过无力地垂下来的G cup,也见过小孩似的A cup。
我看到她们毫无负担地洗澡、聊天,有些人还会帮另一些人搓背,有时候互相打趣彼此的身体。没有人企图把自己的身体遮起来,也没有人能够遮起来。
愣了好一会之后,我脱掉了衣服。他们的坦然让我前所未有地放松,也许是因为澡堂没有镜子,也许是因为我被大家的身体冲击了,那几乎是第一次,我洗完澡,忘记研究自己的身体,就快乐地回寝室了。
3
在学校里呆了一段时间以后,有了熟悉的朋友。
我开始和朋友相约去洗澡。
这种事我过去想都不敢想,在以前,就算是特别好的朋友,换衣服也要背过去,大家似乎都不好意思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身体,也不好意思看别人的身体。但在大学,一起洗澡成了像一起吃饭一样的约会方式。
有了朋友们的陪伴,我可以更近距离地观看到另一个人的身体,我才发现,不是我一个人有内陷的苦恼,也不是我一个人为大小胸担忧。还有的朋友正在被副乳困扰着,也有人觉得自己屁股太平了,体毛太多,等等这些。
还有一位伙伴,因为手术的关系在腹部留下了一道疤痕,很明显。她说自己也曾经试过各种各样的祛疤产品,后来发现都是无用,久了也看顺眼了,像一道纹身一样,“也算是岁月的痕迹吧,其实还挺特别的。”
“我见过我妈妈身上剖腹产的疤痕,是我做完手术的时候,她给我看的,她以前从来没有给我看过,我想可能是因为她担心我因为自己有疤痕不开心,想跟我分享一下,其实我原本也没有很在意的,不过有了她的分享,感觉更安心了一些,我妈说疤痕就是活过的痕迹,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和别人讨论起身体来,其实并不是那么焦灼,就像在抱怨自己昨天没去上课又碰上老师叫点名一样。提到说两句就过去了。无可奈何的样子里,透露着一种对上天给予的一切全盘接受的洒脱。
4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应这样的洗澡方式。
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寝室里的人,大家以前洗过这样的澡堂吗?除了一位东北来的室友表示自己从小就是去公共澡堂洗澡之外,剩下的小伙伴都说自己是上了大学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还是更希望有独立的浴室”
“无所谓吧,洗个澡而已”
“我觉得特别好,本来嘛身体而已干嘛那么多顾忌”
……
大家各有看法,也悄悄八卦起,有的人因为实在接受不了在别人面前裸露,而选择深夜到没有人,也没有热水的浴室独自冲洗。
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这件事,现在想起来,好想能穿过时间去问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去澡堂洗澡,也许是对隐私的要求很高,或者她有比我更严重的身体焦虑,如果是后者,我真的很想鼓励她和我一样,走进澡堂里。
在澡堂里,我仿佛才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躯体,不是广告里、宣传页里、电视剧里的那样,标准而完美的模样,我不得不承认的是,如果我是单独看到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身体,也许我还是会挑刺,我还是会觉得这里胖了点,那边瘦了点,胸部不够大,或者胸部太大,私处毛发凌乱,或者太过整齐。
可是,当那么多那么多的身体同时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些单独看见可能会不完美的存在却成了一种个性,混在一起的时候,格外好看。在迷雾中身体的边缘像是做过PS里的雾化处理,又像是博物馆里那些没有棱角的油画,或远或近,重重叠叠,千言万语,只剩下一个“美”字。
独一无二的身体才是这世界最美的存在,我却花了那么多时间才明白。